德国哲学家本雅明曾经把故事分为两种类型:水手的故事和农夫的故事。水手的故事来自于遥远的异地,稀奇古怪、闻所未闻;农夫的故事则是本乡本土,常见且熟悉的事情。
在生活中,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农夫,但总有一些人愿意漂泊异乡去做水手。
(资料图)
2007年,一部名为《Into the Wild》 (中文译名《荒野生存》) 的电影在美国上映。电影取材于真实事件,主人公放弃了原本优渥的生活,花2年时间在美国各地旅行和体验不同生活,最后孤身来到阿拉斯加的荒原找寻超越物质的存在,最终在与死亡近距离接触的过程中与自己和解、与家人和解,理解了幸福的真谛。
本篇文章讲述的也是一个普通人,如何在旅行中、在荒野中找到人生方向的故事。
见到Ian时,他刚结束一段新西兰徒步的旅程,在北京短暂停留后,便要启程去美国探险。在不同国家之间穿梭早已是Ian生活的日常,最忙碌的时候,他一年出国10次,为工作或单纯的为旅行。
因为旅行探险这个爱好,2018年,Ian和好友Eric成立了The ALFA Adventures工作室,专做定制化的探险旅行行程,包括徒步、登山、滑雪、自驾、音乐节旅行等等。
▲ 在俄勒冈Camper Van旅行。
Ian今年35岁,没有自己的房子,没有存款,但他说,高中毕业后的十几年,他的人生没有不快乐的时候。
《荒野生存》的主人公Chris出生于美国一个非常富裕的家庭,高中毕业那年便开着车自驾环游美国。不少资深的户外玩家,都和电影主人公一样,在有旅行文化的环境中长大,或者受到家人支持,从小就与户外结缘。
但Ian的成长轨迹并非如此。
他出生于湖南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父母的工作与户外丝毫不沾边,从幼儿园到高中,Ian都是中规中矩的上课、考试,在那个素质教育还没有被重视的年代,所有人都以文化课和升学为最主要的目标。“父母带着孩子到处旅行、出国玩这种事情几乎没有听说过。”
如果说Ian与其他孩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他从小酷爱摇滚乐,尤其钟爱OASIS、The Rolling Stones等国外摇滚乐队,那些强劲的歌词和曲调传递出一种与时代主流背道而驰的叛逆与张扬。
他也常去LiveHouse,回忆起高中时代,Ian觉得那个年代的LiveHouse观众更加“朋克”,他也喜欢那种燥热、愤怒的氛围。
或许就是在这些时候,“叛逆”的种子在Ian的心里生根。他逐渐开始厌烦一成不变的学习生活,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所有人学着一样的内容,有着读大学这个统一的目标,但那之后呢?
▲ Ian在带乐队演出。
Ian觉得,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只是在走一条社会和家人安排好的道路。在这样的思想下,Ian高三一整年没有去学校,父母签署了自学同意书,他便在家自学直到高考。
Ian的父母虽然不理解他的所做所为,但尊重他的决定,爷爷奶奶更是开明,对他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不犯罪就行。”温柔包容的家庭氛围一定程度上给了Ian勇气。
离开学校使Ian有了更多独处的时间,除了摇滚乐之外,他还接触了大量的书籍、电影,家里堆放着三四百张高清盗版影碟。《猜火车》里从糜烂的青春期里爬出来重新拥抱生活的青少年;凯鲁亚克笔下浪荡迷惘、寻求着精神救赎的流浪汉......形形色色的人物构成了Ian精神生活的底色。
▲ 摇滚乐等年轻时代接触到的具有叛逆精神的事物,构成了Ian后来人生的底色。
其实,高中时期的叛逆不过是年少轻狂,并没有更厚重的内容。Ian坦言,摇滚乐中有深层社会意义的歌词当时他并不懂,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但或许,经历过怀疑和否定后,才能有所建设。
高中阶段,Ian将之称为“自我意识觉醒的时刻”,这也是他人生的雪球开始滚起来的时刻。“当你找到了一个正确的方向,人生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顺利。”
在所接触的书籍和电影的影响下,大学期间,Ian已经萌发了对户外运动的爱好,但由于经济不独立,且身边没有喜欢户外的朋友,只能在学校周边找一些路线徒步。
▲ Ian在新西兰徒步。
毕业后,Ian先是在广告和活动行业工作一段时间,后来开始接触旅游相关工作。多数人找工作都会首先考虑工资、前途等因素,但Ian非常明确的把“假期多、工作自由”当成首要条件。为此,他果断拒绝了工资不错但“只有三天年假”的工作,最后确定的工作工资不高,但假期几乎无限。
Ian回忆,当时他2月入职,4月和5月就出国旅行了两次。不过,Ian在公司是算一个特例,其他的同事并不像他一样自由。
总结被另眼相待的原因,Ian认为,正是因为自己旅行经验丰富,做出的策划、文案明显会和别人不一样。
“出去旅行,相当于是把挣的工资又投入到这个行业中,很多同事我看得出来,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做这份工作。”Ian说,“如果每一个人都能让生活往自己希望的方向走,那他就不容易被替代。”
2018年,Ian和好友Eric恰好都选择辞职,原本两人计划休整一段时间后再找工作,但此前对接过的一个客户找到他们,他们便独立接了项目,回想起来,这算是创业的“第一桶金”,相当于两个月的工资。
此后,Ian和Eric萌生了单干的想法,The ALFA Adventures也顺理成章的诞生了。
2018年是Ian旅行最频繁的一年。
从2月开始,法国瑞士滑雪、加州Coachella音乐节、俄勒冈VanLife旅行、曼岛TT大赛、法罗群岛骑车、犹他州徒步、新西兰登山、美国滑雪旅行……,一整年几乎都在世界不同地方穿梭游荡。
▲ Ian在新西兰。
Ian沉迷于多样性的自然、人文景观。法罗群岛有“世界尽头般”的风景,海岸线蜿蜒连绵,兽脊般奇特的岛屿矗立在海面上,1339平方公里的岛屿上住着5万居民和7万头羊。曼岛摩托车大赛堪称上最搏命、最壮观、最危险的赛车比赛,最高车速超过高铁......
▲ Ian在法罗群岛。
在Ian的一篇文章中,他这样解释热爱旅行的原因——
“当一切统一且重复的时候,我没有意义,但是当这个世界有‘多样性’出现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如此令人痴迷,如此多的环境、动物、文化、传统、思想、纷争和创造,像是开始奔流的河水,像是被点燃的火柴,这才是活着的世界,我很愿意去看看。”
在不同的旅途中,Ian也看到了多样性的人生。
一个给美国近千场音乐节提供食物的供应商,50多岁,有女朋友但没有结婚,也没有固定的住所,生活在房车巴士里。他享受他的生活和工作,与很多紧张、高压的工作氛围不同,遇见问题时他总会轻松地说,“Everything will figure out.”
▲ 左二为音乐节供应商Jason。
在新西兰登山时,Ian碰见了登山向导Guy Cotter,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在父亲的影响下开始登山,曾登顶珠峰5次,也是电影《绝命海拔》中角色原型之一。
Ian问他,为什么喜欢这种户外生活方式?Guy Cotter回答说,“我们只活一次。只有短暂的数十年生命,我会希望在这段时间里做一些能够值得回忆的事情,我自问我的生命中不能没有登山和探险,这是我快乐的源泉。”
▲ 左为登山向导Guy Cotter,右为Ian。
与这些人的接触中,Ian更加明白,人生最重要的就是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
在旅行方式上,Ian总会在行程中安排明确的户外活动,比如滑雪、徒步、登山、攀岩等,相比于安逸舒适的度假型旅行,他更愿意让自己暴露在原始残酷的自然中,用他的话来说,“用一些不那么舒适的活动去挑战自己,获得的快感会是持久的。”
Ian认为,这些户外活动会让自己更加强壮,不仅指身体上,更是指思想上的强壮。“大自然是最好的老师。”
比如,在攀岩的过程中,大脑有识别危险的机制。虽然有绳子保护,但到达一定高度仍然会出现害怕的情绪,这时即便有能力做出某个动作,也会因为紧张挑战失败,而克服这种害怕情绪就是一次又一次训练大脑的过程。
同时,置身荒野会让人感受到一种原始的刺激。Ian觉得,城市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舒适圈,这个圈里有许多规则,长期待下去会让人觉得很疲惫。
如意大利作家Primo levi 所说,人至少要有一次机会去衡量自己,在最原始的人类生存环境中发现自我,独自面对冰冷无语的石头。
当真正与自然中的风险打交道时,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异常重要,走错一步都有死亡的风险,这里的疲惫、饥饿、害怕、兴奋都是最真实的,很多人在这里真正体会到活着的感觉。
“生命的意义是生存。”Ian说,从自然里回到城市,他逐渐发现,除了生存之外,催婚、买房等许多生活中的问题都不值一提。
在一次新西兰徒步的过程中,Ian碰见一个三角洲滩涂,摸索许久也没有找到穿过滩涂的路,最后还是跟着一对夫妻才走过去。徒步之前Ian刚给客户做完一个会议报告,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人在自然面前非常弱小。
“报告做的再好又能怎么样?大自然中随便一条小溪都能让你束手无策。提高了公司产品销量又能怎么样?我们做的东西对生存来说不过是附庸中的附庸。”
所谓的纠结和焦虑,也在自然中化解。Ian举例,在城市中,当你对工作不满意时,会出于种种顾虑不愿意离开,但当你处在自然中,遇见恶劣的环境,不管之前这个地方有多美,都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当然,置身荒野也有一定的风险。《荒野生存》的结局,Chris因为误食有毒的野果中毒身亡,Ian也经历过一些危险的时刻。
▲ Ian在“神奇巴士”上。(此巴士为电影道具,Ian并未找到真正的巴士)
2018年前后,Ian和几位朋友沿着Chris徒步的路线寻找他最后死亡的场所——被遗弃在荒野中的巴士。深秋季节的阿拉斯加常有熊出没,一旦碰见熊,一行人都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去时一位猎人告诉他们,附近有一头带着两个熊宝宝的母熊,这是最危险的组合,幸好路程中并没有与熊相撞,但来时他们见到了新鲜的熊脚印,可谓与死亡擦肩而过。
还有一次攀登的过程中遇见天气变幻,回程时浓雾弥漫,能见度几乎为零,而脚下处处是深达几十米的冰裂缝,一旦失足跌落就会有生命危险。“那个时候,脑子里浮现出了‘我可能会死在这里’的念头。”Ian说。
不过,说起这些事情,Ian显得云淡风起。在他看来,只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户外的风险并不比在城市中的风险大。
作为资深的户外玩家,Ian十分注重户外安全,硬核户外装备如数家珍,挂满了工作室的一面墙壁。今年年初,Ian还联合国内多位攀登爱好者联合将《北美攀登事故报告2022》翻译成中文版。
再者,对于Ian来说,这些风险就像是药物的副作用,“你不会因为那一串长长的副作用就不去吃药。”
Ian经常被问到的一个问题是,“天天出去玩,你哪来这么多钱?”
常年去世界各地旅行需要大笔资金,但Ian并非原生家庭非常富裕的人,直到工作有第一笔存款之后才开始旅行,工作时的工资也并不高。但和大多数人不同的是,他会将大部分存款都用于旅行。
在北京生活,最贵的开支就是房租,但Ian几乎没有为房租发愁过。Ian此前在东直门生活了五年,租了一间6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但由于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国外,便把空房间和自己的房间都租出去,如此以来不仅不用付房租,有一年甚至还通过租房挣了一些钱。
疫情开始时,Ian把住处和自己的Camper Van改装工厂搬到了通州郊区,600平米的地方涵盖了住房、办公室、工厂,租金一年10万元不到。但位置极偏僻,距离最近的地铁站还有17公里。
Ian自己的房间与办公室相邻,房间陈设简单干净,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以及两个上下铺方便朋友来访住宿,“会客厅”的一整面墙壁和房间空余位置都满满堆放着户外装备。
这里附近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消费设备,但对Ian来说已经足够,除旅行和基本的吃住外,他对生活几乎没有其他需求。用Ian自己的话来说,“除了吃饭睡觉,别的没有什么离不开的。”
“我也没有比别人多挣很多,只是看自己愿意如何花钱,想天天吃火锅、买好看的衣服,还要定期旅行肯定不现实,生活不能既要又要。”
在旅行上,Ian也会把舒适放在最后一位,不会花钱在日常需要做的事情上,比如,他愿意花1万元请登山向导,但不愿意花钱住星级酒店。按这种消费理念,Ian始终保持着收支的平衡,这也意味着他从来都没有太多存款,但这并没有让Ian焦虑。
“人生只有两件事情是确定的,死亡和税收。”Ian笃信这句美国的俗语,在他看来,金钱带来的许多东西是虚幻的,拥有的东西越多,越会被束缚。他唯一能想到的存款的作用就是应付疾病,但这也可以用保险解决。
The ALFA Adventures其实也是基本保持收支平衡,Ian不喜欢创业这个词,不愿意将他所做的事称之为生意,也从未有过融资的想法,只希望所挣的钱可以覆盖公司运营成本和个人旅行开支。
但他又一个底线——不欠债。“当我第一次知道房贷需要还20多年时,整个人都震惊了。”对Ian来说,任何的欠款,包括现代人已经习以为常的房贷、车贷都是生活的负担。在不欠债的情况下,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资产归零,这时他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当我将车停在云雾缭绕、大雨倾盆的湖边,把车顶的帐篷撑开,调节丙烷气阀来运行车内暖气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这是一场正儿八经的Camper Van旅行。”
2018年,Ian和好友Eric在美国俄勒冈州进行了一次为期10天的Camper Van旅行,在旅行笔记里,Ian记录了一些难忘的瞬间。
▲ 在俄勒冈Camper Van旅行。
5月的俄勒冈天气变幻无常,到达Diamond Lake时,气温变得寒冷,风把雨丝吹得七零八落,远处的山顶覆盖着积雪,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车内燃烧着暖气,干燥温暖,烤肠在煎盘里滋滋作响。
那是Ian的第一次Camper Van旅行,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想到,自己日后会做3年的Camper Van改装生意。
Camper Van可以简单理解为露营车。2011年,一位曾在华尔街从事高薪工作的网友,辞去工作,开着露营车在美国到处露营旅行,这位网友将路上的风景分享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并出了书。在他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人开着自己的露营车开始旅居,他们将这种生活称之为“VanLife”。
▲ Ian在改造Camper Van。
VanLife在美国较为流行。美国攀岩等户外运动发达,但多数攀岩点没有地方住宿,只能住在车里,一些自然环境好的地区酒店资源也十分稀缺,住Camper Van便可以随走随停,更加自由。
俄勒冈旅行之后,Ian和Eric感受到了Camper Van的魅力。The ALFA Adventures成立初始,他们买了两辆Camper Van,做起了租赁业务,后来便有了把VanLife带到国内的想法。
当时恰逢2019年末,全球疫情爆发,境外和境内的旅游都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于是他们租了一个厂房,将业务重心转向Camper Van改装。
▲ Ian在改造Camper Van。
许多人容易将Camper Van和房车混为一谈,但其实二者概念并不相同,Eric曾解释,Camper Van相比房车体积更小,从外表看只是普通的货车。由于尺寸够小,城市和户外的许多地方都可以停放,而RV基本只都是停在一个营地,人再通过徒步等其他方式去到达目的地。
在装修风格方面,Camper Van也更注重个人特色。在定制一辆Camper Van之前,他们会和顾客提前沟通需求,最后做出来的是“千车千面”。
比如在为旅行博主“小墨和阿猴”改装车时,对方希望整体风格像彩色乐高色块一样元气、年轻、奔放。在实际操作时,因为想要的颜色多,刷上漆之后会和效果图有差异,Ian便刷了许多小木块,让他们边选边改。
Ian团队算是比较早在国内普及Vanlife概念的人,国内为数不多的Camper Van可能都出自他们之手。
▲ Ian改装的自己的Camper Van。
虽然做Camper Van改装小有成就,但这并非Ian的兴趣所在,更多只是“为了让公司维持下去开展的一个业务。”
疫情结束之后,他们即将开始奔赴新的旅途,Ian表示,Camper Van的改装工作可能会停止。
但回忆起过去几年的生活,他也没有多不适应。做Camper Van改造时,没有相关经验的Ian,在处理电力、太阳能系统、水力、照明等诸多问题时,也乐在其中。环境允许的时候,Ian会在国内各地或者北京周边徒步、滑雪。
“随遇而安”,或许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Ian的心态。他有自己最喜欢的生活,但如果达不到,也不会焦虑。
如果有一天ALFA做不下去了怎么办?
面对这个问题,Ian显得很轻松,“那就去找工作。我相信我会找到一个自由的工作,如果找不到,就去想办法平衡工作和生活。人生有那么多条路,不必死磕被封死的那条。”
撰文 | 徐丹 编辑 | 了了 排版 | VIO